喜聞作曲家里奧·布勞威爾(Leo Brouwer)的作品《黑色十日談奏鳴曲(Sonata del Decameron Negro)》獲格林美最佳當代古典作品獎,作為一個結他愛好者和布勞威爾的粉絲,最大的喜悅莫過於古典結他作為小眾樂器,其鍾愛的作曲家的作品能從其他器樂中脫穎而出,可見此作品本身必定極具審美價值。
第三號奏鳴曲是以Brouwer的名作《El Decameron Negro》(黑色十日談)命名的,採用了貫穿他一生的非洲音樂元素所作。這似乎是作曲家最為熟悉與喜愛的音樂素材,也是其最擅長與最具魅力的作品風格——Afro-Cuban。樂曲的第一樂章“Güijes y Gnomos”,即惡魔與侏儒之意,Güijes是一種生活在環礁湖與河間,會在夜裡襲擊路人的小生物。此樂章採用典型的奏鳴曲式,僅僅用A、B、D三種音構成的主題,卻充分運用力度對比,長短音,迴聲等手法,生動地描繪出這種近似惡魔的小精靈。而隨著主題的展開,我們被作曲家帶到了一個多彩絢麗而又神秘莫測的西非部落,急促、頓挫,充滿節奏感的和弦,彷彿一群戴著面具的非洲土著,圍著篝火跳起民族舞蹈。隨著黑人歌謠在舞蹈之後的唱響,樂章進入了緩慢抒情的部分。值得一提的是,在這首奏鳴曲中,所有的慢板和歌唱性樂段,無不體現Brouwer爐火純青的作曲功力——鉛華盡洗卻深蘊高貴、幽遠婉約卻毫不甜膩、古樸素雅而神秘隱現,其美感簡直讓人詞窮,是值得細細咀嚼而無盡回味的。在主題的第二次呈現之後,Brouwer的致敬手法出現了,他以一首緩慢的Tiento致敬文藝復興的比維拉琴巨匠Luys·Milan,原汁原味的文藝復興式典雅,是作曲家深諳各時期音樂的體現,而毫無違和感的嵌入更可見其作曲深厚功力。樂章在主題的第三次呈現後,以一個不協和的強烈和弦結束。
第二樂章“Treno por Oyá”—— Oyá的悲嘆,Oyá是約魯巴神話中的暴風雨女神,是一位保護婦女的勇猛戰士。樂章始於一段鐘聲般的泛音,這種Brouwer式的開篇很容易讓人想起他的《Hika》《An Idea》等作品。之後緩慢的Habanera,女神娓娓道來了在神位被改變後,她依然守護著垂死之人並援助他們進行來生的超度。切分音、五連音、六連音等變化多端的複雜節奏,晦澀的旋律和彈性低音,使這一深沉哀嘆的主題極具繪畫性和畫面感,在一個弱三連音之後的漸強漸快中,畫風瞬間轉換,樂章進入快速樂段,猶如無盡的愁悶中,心靈深處的控訴與拷問。力度速度對比和情緒變化毫不突兀是作曲家在情感引領上的成功之處,也是Brouwer作品非常吸引人的一方面。
第三樂章“Burlesca del Aire”,字面為輕盈的詼諧曲之意,Naxos唱片的評論家Graham Wade將其詩化並譯為風之舞。樂章以極其平易近人的舞曲節奏出現,挑起你身體裡本能的舞蹈神經。相信無論你學過音樂與否,在聽到開頭的切分節奏後即使沒有翩翩起舞的衝動,身體也會不由自主地搖擺,置身於動感與魔幻的黑人群舞中,Afro-Cuban式的音階與節奏勾勒出火光中閃爍而隱現的華麗服飾,青面獠牙的面具。即便約魯巴神話何等生僻,音樂恰恰在此時跨越時空帶我們領略著異域的情調。與第二樂章相反的是,這一樂章由快而慢,在隨後的慢板樂章中,歌唱性與跳動的節奏相互交織,形成了線與點交錯的畫面。而致敬手法又再一次出現了,當響起了Adelita熟悉的旋律時,我們知道Brouwer這一次致敬的是偉大的Tarrega。在舞曲主題又再次呈現之後,本以為樂章將如期結束之時,急速的高音、強有力的八度雙音、旋風般的圓滑音、猛烈的擊板與掃弦傾洪而瀉,我們才明白Brouwer在樂章的Coda部分展示一次華麗的炫技。
當能量在完全釋放之後,劇情該如何走向呢?寧靜或許是最迫切的需求,這種本能的情感需求在第四樂章引子中的泛音恰到好處地得到滿足。最後一個樂章“La Risa del los Griots”——流浪藝人講述部落的故事,與前三樂章相比,此樂章似乎是最濃郁的Afro-Cuban風格,與Brouwer另一首取材於約魯巴神話的作品《Rito de los Orishas》同工異曲。主題標誌性的節奏在作曲家的第九號練習曲,第一號奏鳴曲中隨處可見。這個在譜面上作為伴奏聲部的節奏型,其地位似乎與旋律不相上下,這種從屬關係的模糊讓主題更具衝突與張力,而旋律聲部與伴奏聲部的極不協和所展現的偏離和錯位的獨特美感,讓未曾領略的我極為震撼。
Latín Sonatas
Sonata del Decameron Negro完成至今不到五年,是一部非常年輕的作品,故錄音者甚少,據筆者所知,僅有西班牙演奏家Mabel Milan、白俄羅斯演奏家Pavel Kukhta和我國的演奏家劉憲績為其錄音。三個版本的比較,無疑首推劉憲績在他的《Latin Sonatas》中的演奏。